范梈(1272年-1330年),字亨父(又字德机),号文白,江西清江(今江西省樟树市)人,元代中期重要诗人、诗论家,“元诗四大家”之一(与虞集、杨载、揭傒斯并称),被尊为“江西诗派殿军”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评其诗“冲淡高古,自成一家”,揭傒斯称“德机诗如秋空行云,晴雷卷雨,纵横变化,出入无朕”。他出身寒门,精研理学,官至福建闽海道知事,以“诗法严整”著称,首倡“诗有四格”(气象、体面、家数、音节),著《木天禁语》《诗学禁脔》系统阐述诗学理论,对明清格调派影响深远,存世《范德机诗集》七卷,收诗500余首。
1. 寒门苦读与理学启蒙(1272年-1300年)
范梈生于南宋咸淳八年(1272年),幼年丧父,家贫,母纺织供其读书。十岁通《孝经》《论语》,师从庐陵理学大儒刘辰翁,得程朱之学精髓。至元二十四年(1287年)入白鹿洞书院,作《读书岩》“寒泉漱石齿,松月照禅心”,显隐逸之志。大德四年(1300年)游大都,以诗谒姚燧,姚赞其“诗骨清峻,有孟襄阳之风”。
2. 宦游南北与诗名鹊起(1301年-1323年)
- 翰林院供职:
大德九年(1305年)荐任翰林院编修,与虞集、杨载共修《元实录》,提出“国史当存直笔”,作《史馆夜直》“玉堂清夜月,照我白发新”,抒史官孤怀。 - 地方任职:
至大元年(1308年)外放湖南岭北道肃政廉访司照磨,整顿吏治,平反冤狱,百姓称“范青天”。皇庆二年(1313年)调福建闽海道知事,作《福州杂咏》“海气蒸云白,山光入郭青”,展闽中风物。 - 诗坛领袖:
延祐六年(1319年)归朝任翰林待制,主持大都“文会堂”诗社,与张翥、萨都剌唱和,提携傅若金、宋褧等后进,形成“德机诗派”。
3. 晚年归隐与诗论著述(1324年-1330年)
- 辞官讲学:至治元年(1321年)因反对铁木迭儿专权,辞官归江西,主讲豫章书院,门生有傅若金、危素等,编《诗学指南》授诗法。
- 理论著述:泰定三年(1326年)著《木天禁语》《诗学禁脔》,提出“诗有四格”“十二科”理论体系,奠定元代诗学范式。
- 临终绝唱:天历三年(1330年)病逝于清江,临终作《自祭文》“生无益于时,死无闻于后,哀哉!德机乎”,门人私谥“文白先生”。
1. 诗歌创作:冲淡高古的“江西遗韵”
范梈存诗500余首,以五言古诗、七言律诗成就最高:
- 山水田园的隐逸抒怀:
《王氏能远楼》“游莫羡天池鹏,归莫问辽东鹤。人生万事须自为,跬步江山即寥廓”,王士禛评“超然物外,得陶韦真髓”。 - 史笔沉郁的咏史讽喻:
《掘冢歌》“旧坟新冢累累在,寒食无人浇麦饭”,以民间丧俗讽元蒙贵族厚葬,钱谦益称“得杜陵《石壕吏》遗意”。 - 边塞诗的新突破:
《度居庸关》“危峰张屏帏,峻壁开户牖。崩腾来阵马,翔舞下灵鹫”,以险峻意象写军事要塞,胡应麟赞“元人边塞诗第一”。
2. 诗学理论:格调派的理论奠基
- “诗有四格”体系:
在《木天禁语》中提出“气象(整体风格)、体面(体裁规范)、家数(流派传承)、音节(声律节奏)”,启李东阳“格调说”。 - “十二科”创作法:
细分诗歌题材为讽谏、征行、赠别等十二类,强调“因题制式”,为明代高棅《唐诗品汇》分类提供范式。 - “虚实相生”美学:
主张“景实意虚,情真境幻”,其《苍山感秋》“山色苍苍秋气深,天空木落寒无阴”实践此论,方回称“虚实妙合无垠”。
3. 文化影响与教育贡献
- 理学诗化的推进:
将朱子“格物致知”融入山水诗,如《武夷山》“静观万物化,妙悟一心通”,黄宗羲评“以理入诗而不堕理窟”。 - 书院教育的革新:
在豫章书院推行“诗教”课程,编《诗林广记》为教材,培养傅若金、危素等诗人,形成“江西诗人群”。 - 海外汉诗传播:
其诗论经安南使臣黎括传入越南,阮廌《抑斋诗集》多仿其体;日本五山僧侣虎关师炼《济北诗话》多次引用《木天禁语》。
1. 古代评价
- 《元史》:“梈持身廉正,居官不可干以私,诗尤冲淡,慕陶韦之风。”
- 胡应麟《诗薮》:“元人先达,虞伯生外,独推德机。其古体工深,近体沉郁,足配杨仲弘。”
- 王士禛《带经堂诗话》:“范德机诗如澄潭秋月,寒玉清冰,视杨虞揭三家,别具冷然之致。”
2. 近现代评价
- 钱钟书《谈艺录》:“德机诗如瘦竹孤松,清标高韵,然欠李杜之雄浑,终逊虞杨一筹。”
- 邓绍基《元代文学史》:“其诗论上承严羽《沧浪诗话》,下启明代前后七子,为元诗学承前启后之关键。”
- 莫砺锋《江西诗派研究》:“范梈以寒士之身重振江西诗风,将‘点铁成金’化为‘格调森严’,实为宋元诗转关之枢纽。”
范梈是元代诗学体系化的重要建构者。他以寒门儒生的清峻风骨,重振江西诗派的格律传统;以《木天禁语》的严密体系,为元明诗学架设理论桥梁;更以“冲淡高古”的诗风,在杨载的雄浑与虞集的典重之间开辟冷寂幽深的艺术境界。从白鹿洞书院的理学启蒙,到闽海道的吏治实践,从大都文会堂的诗坛主盟,到豫章书院的理论著述,这位“秋空行云”般的诗人,既以“跬步江山即寥廓”的超然姿态回应了元代文人的仕隐困境,又以“青枫白日有时雨”的哲理诗笔叩问了宋元文化的转型命题。正如宇文所安所言:“范梈的诗学世界,是一座横跨宋元的思想驿站——在这里,江西诗派的法度与理学的思辨悄然交融,最终凝练成明清格调派的源头活水。”其人与诗,恰似苍山秋色中的一株孤松,以清瘦之姿撑起了元代诗学的半壁晴空。